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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屋(第一章青铜时代)

 

说着从围兜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手帕擦g眼泪,颠着沉重的身子忙碌在炉灶前。

“去,去——”她有力地挥动双臂,把前来帮忙的游子赶去一旁,“这是厨房的工作,是nv人的战场。你只要把头发梳得光亮,穿打蜡的鞋子,然后跟在主人身边,像你祖父那样,做一个t面的管家就够了。”

“见过老爷了么?他安排你去做什么?”

不知想到什么,她搅动汤锅的速度越来越慢,欢快的声音也渐渐低迷。她转过身,眼圈复又通红,g裂的嘴唇不忍地翕动着,

“你听见了吧。”

惶然指了指上面,“三楼的那个屋子里”她呜咽出声,仰起头重重捶着x口,仿佛这样做眼泪就能倒流回去一样。

“可怜的人,他这十几年来没有过一天舒心的日子。老爷也是,为他c碎了心。”

“还有小姐,噢,小姐,”她哽咽着,面上流露出一丝欣慰,两手紧紧合在x前,

“你肯定还没有见过她。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那不妨,美丽的人都是有脾x的。你或许在外面遇见过一些美人,但绝不会及得上她半分。如果真的有降生在竹子里的妖jg辉夜姬,那她就是紫藤花变成的小公主。欧瑞尔人,奥西多人,你绝对找不出能与她媲美的jg灵。这不是过誉,也不因我是这家的佣人而有所偏颇。”

她盛出咕嘟冒泡的浓汤,切几片焦h的面包块放在白盘子上。待他尝过一口竖起大拇指,才又咯咯开怀地笑起来,扶着膝盖坐在他旁边,喋喋不休谈论着那位主人家的小姐,

“她穿一身红se的裙子,怀里抱着布做的小狗,黑se的头发又卷又长,皮肤就像是玉石一样白润透亮。走下楼,走到厨房来,那么小一个人儿,才刚刚到我腰间,就站在那里小声问,

“维诺里太太,有没有苹果酱面包?”一个粗壮的中年妇nv捏起嗓子说话实在有些怪异,可惜她自己并未意识到,反而搓着手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当然有!漂亮的小姐,你想吃什么,喝什么,维诺里都会满足你!”

“接着我又问,小姐,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穿红se的裙子?”

“你猜,小森,你猜她是怎么说的?”

她兴奋得像一炉冒汽的水壶,等不及他回答,又不l不类学着小姑娘那稚neng的语调,

“因为”

“因为我是茜呀。”

猝不及防地,一个更为清脆柔和的nv声交叠响起。

维诺里太太看清来人,赌气偏过头埋怨道,“结子,你可真是个幽灵。”

“我要不来,这些陈年旧事您还不知要讲多久。”她立在门边微微笑着,“小森,你记得我么?”

他拿过餐巾擦擦嘴,回身恭敬地鞠了一礼,“结子小姐。”

她摆摆手,“我都已经老啦,”说着走到长椅的另一端坐下,示意他不要拘谨,“快些吃饱,你祖父喊我带你去认认路哩。”

说是这么说,可自她走进厨房,好奇的眼神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年轻男人的脸,时不时与维诺里太太隔空挤眉弄眼,传递一些只有彼此心知肚明的小秘密。

“对了,你要接森管家的班吧?是去照顾老爷,还是”

他神se淡然地回道,“是茜小姐。”

结子拍拍x脯,闭着眼睛如释重负道,“仁慈的老爷。虽然年龄差了些,不过按照辈分,你也确实应该做她的管事。好啦,把空盘子碗交给专业的人吧,我可不会因你是熟人就网开一面。毕竟咱们这位小姐最容不得下人敷衍了事。”

“瞧瞧这不变的三层楼,是不是还和你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一楼是正厅、餐厅,老爷的书房还有会客室,通常是由你祖父频繁出入代为传达消息。二楼东侧是小姐的房间,像我这样的贴身nv仆一般是住在旁边的小隔间里,当然,等你正式就职,还是得继续留在西边佣人的居所。

至于三楼,从前你父亲经常往来,现在有yan太和威廉常驻,艾l医生每周二周五会来看诊。”

走过二楼最西侧的通道,结子推开一处房门,冲他努努嘴,“进来看看吧,你的房间。”

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桌,一架对开门的木头衣柜,还有一扇打开的、正对向雾se山峦和大片荒野的窗户。

结子靠在门边含笑看向他在屋内踱步的背影,用手指擦过桌上的灰,或是推拉一下生锈的窗框。她眯起的眼角已不再平滑,刻写出伞骨一样疲惫的纹路,耳边挂落的长发也夹杂了星白光点,只是身形依旧纤细,容貌依旧温柔。

“小森,”她出其不意地开口说道,“你在外面的那些年,我不止一次地想过,既然走出去了就不要回来。主人家声名显赫家财万贯,他们坚守传统不愿搬离,虽说照顾了我们这些一辈辈生于此的下人,我实在不该再有其他想法。”

“因为我们的一辈子,就只能依附在这座老宅上,生老病si都翻不过那座山。”

“你曾有机会一去不回,如果别人怪你,可我不会。但你信守承诺,如期而至,我心里又是高兴的。”

随着话音飘忽落定,风骤然吹起白se帷帘,送进几丝y冷的雨水,也毫无预警地带来断断续续、令人悚然生寒的嚎叫。

木质楼梯响起一阵纷杂嘈乱的脚步,他转过身,把结子脸上瞬间涌现的惧意尽收眼,还没来及张口,

“嘭——”

头顶天花板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身后两扇窗户被风狠狠撞上,从远处的天空砸落下一记震颤灵魂的惊雷。

温斯顿不知第几次被这恼人的窗户打扰,他不厌其烦地起身走到窗前,眯起眼睛直面风雨,把被风吹得咣咣直响的金属框架重新合起。

刚转过身,背后倏地砸下一声惊雷,密封不严的窗框像是个打哆嗦的人,从嘴里溢出一阵“咯咯咯”的冷颤。紧接着一道昼光闪电当空劈下,那万钧之力似乎是天神降罪在阿耳卡狄亚高山上的怒火,不仅能毁灭那座吃人的g0ng殿,连带一草一木都受到迁怒,或是烬于湮灭,或是溺于洪波。

与此同时,他被白光打照在地面上一闪而过的影子吓得失声尖叫。拉长变形的窗框两侧飘着水草一样的绦丝,像极了一个藏在墙壁外面正偷偷往里看的nv人,被风荡起宽松的裙摆,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窗而入。

温斯顿被自己的想象惊起一身cha0意。他甚至不敢回头,蹑手蹑脚踩在吱吱作响的地板上,手一0到床沿,立刻翻身缩进被子,把周身严丝合缝地藏进这一方避难所,直到憋不住气才偷偷掀起一角,贪婪呼x1着空气中积年已久的腐旧气息。

这觉是睡不着了。

他歪着脑袋露出口鼻,面向墙壁回想起今夜晚间的一桩奇遇——

这座大宅并不如所想那般宏伟壮阔,规模不似时下常见的庄园,也不恰似东方人一贯平缓低垂的架构审美,尖顶凸窗,更像是一处用于度假的住宅别墅。磨损的大门显然是有了年头,天se晕沉看不清四周景物,他也只能凭直觉踩在脚下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上,沿着依稀可辨的大门方向一点点挪步靠近。

说来也是奇怪,应是有人居住的宅邸却不见一丝灯火光亮,连狂风大作、雷雨交加的夜晚都要b之多了一分真实和人气儿。由砖石搭建的古典维斯特式建筑像是被一层广袤的黑布包裹笼罩,不仅处处透着y恻森黯,远远看去竟油然升起一种与真实格格不入的枯败和孤寂感;一门之隔,仿佛是隔开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实在诡异难辨。

他甚至觉着脚底踩的不是一颗颗硌人的石子儿,而是走在了通往蓝胡子g0ng殿那条象征着谎言与si亡的血路上。

这么一想,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他心脏上重重一握,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恐惧带来的寒意顿时席卷全身。温斯顿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与天地同se,只不过被夜雨洗刷得变了形、此时如一憧憧张牙舞爪的人影拦住去路的大门,伴着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讥讽嘲弄着这个愚蠢的决定。

可还没等生出勇气拔腿逃跑,身后响起的清冷又不失礼貌的男音生生拽住了他后退的步伐,

“——您好?”

那声音本不该这么清晰,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夜晚。

现下回忆起来,毫不夸张地说,他心跳都冻了几停。

温斯顿被撞破心事,自知人到门前,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得狼狈牵出一个笑容,两眼借着雨势飞快眨巴,祈祷这声音的主人不至于也生一副非人模样。

单手撑伞,手心举着一根烛台的年轻男人见他看过来,偏了偏头,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烛火纤弱,围着灯芯儿一刻不停地跳跃,恍若一个囿于困地、无处可逃的囚徒。

稀薄的光线照亮他小半边侧脸,没有长至下颌的獠牙,也没有一捧乱糟糟、颜se诡异的胡子。

他仿佛能窥透人心,一手把烛台向上举了几寸,露出一整张苍白却十分俊秀的脸。

很好,眼珠也是黑se的。

温斯顿认出他身上的管家服饰还有欧瑞尔人的长相。也说不清是被这副无害温和的容貌驱赶走些许芥蒂,还是仅仅出于礼节、不忍当面拒绝别人的好意。总之,他结结巴巴说明来意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放了进去。

“真是不好意思,这栋房子的年龄可不短了,许多地方年久失修,又逢今日大雨疾风,连电线也刮断了,眼下只有蜡烛凑合,还请您见谅。”

他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萦绕耳边,不至于在空旷开阔的正厅里飘荡起回音,这样或许只是不为了打扰到主人家的休息,却奇异般让温斯顿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安定了几分。

“不、不,我这个不速之客才应该说一声打扰。”他连忙讨好笑笑,也没想过对方能否看见,

“我叫温斯顿,温斯顿·盖德,算是个编辑。本来是要乘火车去罗格涅区,结果中途停在这个鬼这个地方,说是三天后才有一列班车通过。雨实在是太大了,我”

年轻的管家仿佛并不在意,明亮温润的眼睛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扫遍他周身,却不至于露骨尖锐到让人生出如芒在背的不安来。

温斯顿望向他沉静的表情和整洁的仪态,突然有些害怕自己这狼狈的模样入不了眼,便也把方才恨不得掉头逃跑的惧意抛之脑后,忐忑地询问道,

“我能否能否在贵宅落脚一晚?”

他心里肚子里都在打鼓,听到肯定的答复时还有些不可置信。

“当然。”管家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请跟我来。”

管家不是男仆,不用替客人鞍前马后。他举着那只已变得安分守己的烛台站在楼梯上,冲温斯顿点点头,示意他提着行礼跟在身后。

木质楼梯不管用什么力道踩都会控制不住地发出“吱吱”响声,确实如管家所说,是一栋年久失修的老宅。温斯顿一手提包,一手拎着k腿,小心翼翼不让身上的雨水过多滴在地毯上。

“这座宅邸是主人家的祖产,历代只有能继承家主之位的人才有资格入住。因此在很大程度上保存了先人留下的痕迹,或许看上去有些老旧,但对于家族而言,能彰显底蕴和历史的不正是这些摇摇yu坠的横梁朽木和古板陈旧的传统么?”

温斯顿不知怎么,竟也说不出一句驳语。自顾自垂头向上走,口中小声答道,

“您说的有道理。”

“这一代的主人是茜小姐,她自幼身t不若常人康健,也曾搬去更喧哗热闹的城市住过,可都不如这里僻静清净。前些日子又被医生建议回来休养,她不yu兴师动众,也t贴下人不用舟车劳顿,只带了我与贴身nv仆。宅子原就有本地的厨娘留守,医生也在几里外的镇上,是以来去都很方便,只是要客人您原谅我们招待不周,实在是人手不够,分身乏力了。”

温斯顿连忙道,“怎么会!能有遮风避雨的地方,我就已经万分感激了。”

两人说着已走上二楼,绕行过半周,来到一条南向的走廊。

“您请这边。”

鞋底踩在地毯上发不出半点声响,年轻的管家停在一处房门外,橙hse的火焰为清瘦分明的轮廓镀上融融暖意。

擦肩而过的刹那,或许有些荒谬,但温斯顿总有一种错觉——

从那双黑se眼珠投递出的不经意一瞥,像是有什么人、有什么事,深深等待了许多年。

他忍不住问道,“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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