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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雪瑛心中一动,放缓声音道:“你把事情做得细密一点,不就行了吗?”胡管家虽然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雪瑛当下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房中只留下了她一个人,雪瑛背过脸站着,她虽然强忍着,但泪水还是痛快地流了下来。

3

没过多久,潞州又来了一封信,看完信大家都没做声。致庸摸着下巴问:“在潞州和我们唱对台戏的那个安徽商家的底细,查清楚了吗?”李德龄摇头道:“没有。东家,这事也怪了,在京的安徽商人,谁也不认识这家徽商。还有在武夷山上和我们唱对台戏的那家江西商人是什么来历,也没人知道。”

长栓在一旁道:“岂有此理,这家徽商就这么厉害,非要将我们赶出潞州才罢休吗?不行,我们得过去教训教训这个不讲理的家伙!”李德龄也叹口气道:“不管怎么说,东家倒是快拿主意,前天回来的齐二掌柜就说,再这样下去,我们在潞州将会一败涂地。”

致庸忽然轻声一笑。长栓见状忍不住道:“就这您也笑得出来?摆明了人家是专门冲您来的,还不知什么后台呢!”致庸摆摆手:“我想好了,既然这位徽商如此热心在潞州织绸,我看咱们干脆从那儿撤出,把生意全部让给他得了!”

“撤出?”李德龄一惊,叫起来,这边长栓已经急着摆手:“不行不行,那样我们就败了!您怎么仗还没打,就认输呢?哼,只怕家里的太太也不会干!”致庸看看众人,道:“当初让高瑞在苏杭两州买丝,运回潞州织绸,本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让潞州失业的织户复业,家家都有口饭吃。现在既然有人争着跟我做这件善事,我们干脆就让给他做好了!”

李德龄佩服地向致庸看去,继而又说:“长栓说的也有道理啊,太太在那里做了这么久,我们投进去了那么多银子,现在这么撤出来,太太她能愿意吗?”长栓见李德龄支持他,忍不住得意地挺了挺腰杆。致庸看看他,笑道:“这样好了,我写两封信吧,你马上让人分别送往祁县和潞州,我决定了,不和对方斗气。”

一听这话,众人想了想,都点起头来,李德龄问:“东家,可那武夷山上的茶货买卖呢?东家不会也打算拱手让给那位来历不明的江西商人吧?”致庸微笑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武夷山大着呢,谁家也没法把那里的生意都吞下来。大茶商耿于仁是我的好大哥,只要我写一封信去,这位江西商人就买不走他那块的茶!”

当下致庸写好三封信,李德龄拿起刚要走,又听致庸摇头笑道:“这个刘黑七,说什么一两年内打进北京,现在想起来,真是大梦一场!”众人想起前一阵那场虚惊,都笑起来。致庸又出了一回神,振作道:“长栓,你准备一下,高瑞有批绸货要到了。接了这批货,我们也不在北京呆着了,我和你一起去包头走走!我算着,咱们到了包头,马大掌柜也该从蒙古草原上回来了!”

长栓一听要出门,大喜,刚要说话,外面的伙计急急送来一封家信。致庸拆开,长栓忍不住凑过来看,一边唠叨着:“二爷,刚刚齐二掌柜从祁县回北京,太太又来了信,什么急事儿呀?”话音未落,只见致庸差点要跳起来,大喜道:“太太生了,太太又给我生了个儿子!”众人一听皆连声道喜,致庸又得意又高兴,对长栓道:“快去收拾一下,连夜就走,长栓,我们先回祁县转一转,然后再去包头!”

致庸前脚离开,雪瑛后脚就到了京城,听说致庸离开的消息,心头大为不快。胡管家比她早到一个多星期,看她的脸色不对,赶紧向她禀报道:“太太,潞州来了消息,乔家在那儿已让我们挤得有点撑不住了!”

雪瑛并无高兴之色,闷闷道:“是吗?陆玉菡也有撑不住的时候?她们陆家不是有大把的银子吗,于吗不把银子全拉到潞州去,跟我争做一回织绸的霸盘?”胡管家看看她,不敢多说,敷衍道:“太太一路上累了,还是早点歇息吧。”雪瑛哼了一声,接过翠儿递过来的茶碗,道:“我不累,你就这么一点事情告诉我啊?武夷山那边怎么样了?”

胡管家犹豫了半晌,低声道:“太太,武夷山那边的情况不太好,听我们派去的刘大掌柜讲,原先已经和一些茶农说好,等明年茶货下来,高价卖给我们,不想当地一个叫耿于仁的人,把事情给弄坏了,眼下有些茶农又不敢答应我们了,所以我们没法像原计划收购那么多!”

雪瑛勃然大怒:“为什么?这个姓耿的是什么人?”胡管家看看她,赶紧道:“刘大掌柜说,姓耿的是当地茶农的领袖,和乔东家是结拜的兄弟!”“乔致庸,又是乔致庸!”雪瑛“啪”一声把手中茶碗摔在地下。胡管家吓了一跳,道:“太太要是没事,我就退下了。”雪瑛不回答,依然怒容满面。胡管家也不说话,拱拱手,赶紧躲了开去。

一个小丫头刚想赶过来收拾碎碗片,雪瑛立时大怒:“你干什么,谁让你收拾的?给我走!”小丫头害怕地离开。雪瑛哼了一声,将房中陈设的瓷器一件件拿起摔到地下。翠儿在旁边皱眉站着,见她毫无罢手的样子,突然转身,也要离去。

雪瑛越发生气,回头喊道:“站住!”翠儿站住了,可并不回头。雪瑛喘气怒道:“我让她们走,让你走了吗?你给我呆在这里,哪也别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是想躲开我,去找你的长栓。哼,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别做这个梦”翠儿猛地转过身,冷冷向她看来。雪瑛突然清醒过来,背过身子坐下,流出泪水。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翠儿生起病来,一个人躺在床上,又是咳嗽,又是流泪。雪瑛闻讯带丫头匆匆赶来,坐在床边,一迭声地问:“翠儿,你怎么了?”翠儿咳嗽着,抹眼泪:“没没怎么,太太不要担心。”雪瑛越发焦急:“这是怎么了?来人,翠姑娘病成这样,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传我的话,给翠姑娘去请大夫,请京城最好的大夫!”“太太,没事儿,您甭”雪瑛着急道:“你病成这样,怎么能说没事儿?”“真的没事儿,我躺一两天就会好的。”说着,翠儿还是哽咽起来。

雪瑛道:“翠儿,好妹妹,你到底怎么了,你你可不能病了,你病了我可怎么办?”胡管家匆匆赶来,雪瑛一见他便站起发怒道:“你们都是死人吗?翠姑娘病成这样,你们没一个人想到她,改日我若是病了,还不知怎么待我呢!”胡管家赶紧道:“太太,我一直忙外头的事,真不知道,我马上就请大夫!”说着他转身就往外走。雪瑛恨恨地回头坐下,握着翠儿的手:“好妹妹,你不要难过,我陪着你”大夫很快就到了,给翠儿诊脉后对雪瑛道:“小姐就是偶感风寒,吃一两剂药发散发散,就会好的。”雪瑛当下心宽了不少:“谢大夫。胡管家,外头奉茶。”一个小丫头捂嘴笑了起来,多嘴道:“大夫,她不是小姐,只是我们太太陪嫁的丫头。”大夫一怔,走了出去。雪瑛回头瞪着小丫头道:“你说什么?”小丫头一见她的脸色,害怕地立刻后退了两步,嗫嚅道:“太太”

当下雪瑛厉声道:“你们都给我记好了,翠姑娘是我的丫头不错,可在这个家里,跟你们比,她就是小姐!”众人害怕地点头。翠儿大为不安:“太太,您别”雪瑛回过头温存道:“妹妹,快说,这会儿想吃什么,只要是北京城里有的,我让他们给你买去!”翠儿心头一阵难过,有气无力道:“太太,您千万别这样,您要是这样,翠儿心里倒要不安了。”雪瑛见她仍旧与自己这般生分,心也冷下来,半晌慢慢站起离开了。翠儿眼睁睁地看着,半晌又哭了起来。

雪瑛不再过来。翠儿病了好几天,有一日见午后阳光温暖,撑起身子走出房间。她病后颇为虚弱,在廊中走了许久,慢慢到了后花园。远远看见雪瑛一个人在偌大的花园里踽踽独行。翠儿怔怔地瞧着她,心疼雪瑛,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般落下来。她抹去眼泪,叫了一声:“太太”雪瑛猛一回头,先是一怔,接着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道:“翠儿,你好了?”“太太,我好了。”翠儿忍不住又要落泪,可赶紧硬生生地止住了。

雪瑛高兴地走到翠儿面前,笑着看她半晌,突然拉起她的手:“走走,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翠儿见她高兴,便点了点头。两个人牵着手来到雪瑛屋中,雪瑛打开箱子,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接着取出一个小包,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开,一个和当年致庸送给雪瑛一样的鸳鸯玉环露了出来。翠儿大惊:“太太,这是”雪瑛拉翠儿坐下眼中忽然涌出泪花:“认出它来了?”翠儿点头,仍旧惊讶不已:“太太这是哪里来的?”雪瑛摇头:“你想错了,这只鸳鸯玉环不是乔致庸当年送给我的那只这只是我前几天让胡管家照着样子请玉工做的。你仔细看看,和当年那个,是不是一模一样?”

翠儿不觉热泪盈眶:“太太,没想到过了这些年,玉环的样子您还记得这么清楚。”雪瑛眼睛一热,反复抚摩玉环:“是呀,怎么能不清楚呢,他是我爱上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最后一个男人,这是他送给我定情的信物,当年我可是把它当作命一样藏着,护着,天天看它,亲它,自然把它上面的每一条细纹都记在了心上。”

翠儿想着当年的种种往事,也颇为难过,当下劝道:“太太,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就不要再想它了,这东西,快收起来吧,看着只能让人难过!”雪瑛却不松手,捏着玉环哆嗦道:“我们女人,以为男人给了我们这个东西,就终身有靠了,可我们错了。来,妹妹,伸出手来。”说着雪瑛拉过翠儿的手,将玉环给她戴上:“翠儿,我把这只玉环送给你。”翠儿大惊,赶紧褪下来,急道:“太太,这么贵重的东西万万不可”

雪瑛按住她的手道:“好妹妹,你害病的这些日子,可吓住我了!你瞧瞧我现在过的日子。我呆在山西,那么大一个家,虽然仆佣众多,可我整天一个人,孤单得受不了;我搬到北京来住,以为到了这里可以热闹些,但这里也是这么大一座院子,这么大一个花园子,还是我一个人,每天孤零零地走来走去,就像一个活死人,一个游魂一想到我一辈子的日子都可能要这么过,我就害怕!妹妹,我现在身边只有你,你可要救救我!”翠儿心中大悲,一把搂住她,哭道:“太太”

雪瑛泪流满面道:“翠儿,好妹妹,你答应我,就是天下所有的人都离开我走了,你也不会,是不是?你是我从娘家带出来的,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都不会离开我,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撇下不管。对吗?”说着她仰脸向翠儿看去。翠儿心头大痛,赶紧点了点头。雪瑛却勃然变色道:“不,你骗我呢,你也不会!”

翠儿见她这般反复无常,忍不住大急:“太太,您,您为什么要这样?”雪瑛拭泪,和颜悦色道:“翠儿,别叫太太,还是叫小姐吧!”翠儿已经不习惯了,半天别别扭扭地叫了一声:“小姐”雪瑛点点头,发了一会呆,半响突然开口道:“我问你,你真能舍得下长栓吗?”“我”翠儿被她冷不丁一问,心情又大痛起来手上摆弄着玉环,半天说不出话。

雪瑛叹口气,要帮翠儿将鸳鸯玉环重新戴上,翠儿一惊,再次推辞起来。雪瑛按住她的手道:“咱们俩中间,只有你有资格戴它了。至少这世间的男人还有一个想着你,只可惜他没有这么一只玉环送给你!”“小姐”一听这话,翠儿心头又翻滚起来。雪瑛看看她,话里带话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就是有一只这样的玉环送给你,也不一定会娶你;就是他娶了你,你和他也不一定能白头偕老!”翠儿见她说出这般刺心的话,当下泪花涌出,低头不语!

雪瑛又换了一种口气指着玉环道:“好妹妹,你要是真的愿意留下来陪我一辈子,不让我孤单一个人活到死,你就留下它吧。”一听这话,翠儿一边流着眼泪,一边颤声道:“太太,我”雪瑛道:“强扭的瓜不甜,你要是不愿意,你就走”翠儿将玉环摘下来,想了想,又戴上去,又摘下又戴上半晌大哭道:“太太,我会留下来陪您一辈子”

一听这话,雪瑛抱住她哭道:“好妹妹,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你把长栓忘了,我也把乔致庸忘了,就我们两个在一起活,谁也不离开谁,说好了?”翠儿点点头,心头大痛,更多的眼泪瀑布般涌出。雪瑛又松开她:“可我还是担心,你不会真的忘了长栓!你能吗?”翠儿见她这般反反复复,推开她转身跑走,又回头哭道:“太太,您不要老这样逼我”

雪瑛变色。这时,一个小丫头进来说胡管家求见,雪瑛只得作罢,示意请胡管家进来。胡管家一进门就道:“太太,潞州那边出大事了!”雪瑛皱皱眉,不耐烦道:“什么大事,你慌成这样?”胡管家压低嗓子,道:“乔家突然把他们在潞州的生意都撤了!他们不做买丝织绸的生意了!”雪瑛闻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你是说乔致庸认输了,把潞州织绸的生意乖乖地让给我了?”胡管家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可是太太”雪瑛笑容骤落:“你想说什么?”

胡管家迟疑道:“太太不管怎样,他们撤了,那我们在潞州买丝织绸的生意,还接着做吗?”雪瑛愣了愣,一种巨大的失落,一种被对手轻松甩掉的痛苦涌上心头:“乔致庸走了,乔致庸败了。可没了乔致庸,我们还做什么?乔致庸,他不是败了,他这是轻轻地就把我给闪了,自己毫发未损!这个乔致庸,他简直气死我了!”胡管家任由她发泄,半晌又问:“太太,那潞州的生意”

雪瑛失态地叫道:“乔致庸不做,我们也不做,不赚钱的生意我们还做,傻吗?撤!用撤出来的银子开票号他在哪里开票号,我们也在哪里开票号!”

4

致庸这次回到祁县本想悄悄地回,再悄悄地走,不料由于他在商圈里的名气越来越大,所以虽然他是低调地回了祁县,但仍旧生出许多的应酬。曹氏原本担心他在京城的安危,一直生病,这次一见他回来,欢喜得当天就下了床。玉菡更不用说,虽然有一阵担心得几乎要崩溃但在得了平安信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尤其见致庸接信后便放下手头事务急速返家,更是满意得说不出话来,那情意又深深地浓了一层。

致庸到家没多久,曹掌柜就来报:“东家,潞州那边有消息了,那家跟我们作对的徽商,也把生意撤了!”致庸心一沉:“真的?”曹掌柜激动道:“东家,您还真神了,您算着我们明里撤了,对方说不定就会撤,他们真撤了!”致庸脸色一时间异常严肃起来。曹掌柜试探道:“东家,您是不是连对手是谁都猜出来了?”致庸摇摇头,回避着心头想到的那个人:“不是说是一家徽商吗?”曹掌柜看看他,也不再朝深处问,接着转入正题:“东家,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致庸想了想道:“照计而行!他们走了,我们还回去,暗里生意不是都还在潞州吗?”曹掌柜刚要走,致庸又喊住他道:“等等,太太现在正坐月子,去不了潞州,咱们这一回也学一学那位相与,不要说乔家又回潞州了,我们也来个隐姓埋名,不让别人知道我们是谁,如何?”曹掌柜恍然大悟道:“我懂了,这个办法好是好,就是麻烦一点儿。东家是担心我们打着乔家的旗号回去了,我们的对手也会回去,是吗?”致庸叹了一口气:“也许不会,尽量避免吧。”曹掌柜点头离去。致庸回转身,久久地注视着一个方向,突然自语道:“雪瑛,难道真的是你?”

致庸在家呆了几天,就按原定计划,带着长栓往包头去。刚到雁门关,一个惊人的消息拦住了他。那日他们正在店中打尖,忽听旁边桌上的一位胖客商道:“听说没有,就是今年带兵打过黄河,声称要一直打进北京的长毛军大帅刘黑七,在安徽战败,做了官军的俘虏。”此言一出,喧闹的店中立刻静了许多,半数的人都竖起耳朵来。那客商一见这么多人注意,当下得意地提高声调道:“我有个表舅现在朝廷为官,圣旨是他帮皇上拟的,消息是他家传出来的!”“然后呢?”和他一桌的另一个客商一迭声地追问起来,这胖客商矜持了一下,继续道:“这个人可是朝廷和长毛军开战以来活捉的最大的官之一,皇上发了旨,近日就要解他到北京,在菜市口凌迟处死呢。”

致庸大惊,连忙站起,冲着那客商一拱手:“这位爷请了,你刚才说那位被抓住的长毛军大帅,真叫刘黑七?”胖客商看看他,道:“是啊,就叫刘黑七,怎么,你和他有亲还是有旧?”致庸闻言一怔,赶紧摇头。胖客商见状道:“一无亲二元旧,你这么着急于吗?对了,听话音你是祁县的,这刘黑七也是你们县的人呢,没准你以前就听说过他?”

致庸没有接口,拱了拱手表示谢意,低声对长栓道:“咱们不去包头了,赶快回北京,晚了就见不到了!”长栓大惊:“东家,您要去北京见刘黑七?”但见致庸已经红了眼圈道:“什么话也甭说了!赶快走!刘寨主是当年被我不慎带进长毛军中去的,他就要死了,我别的帮不上,我得去送送他,表一表我的愧疚之心!是我乔致庸误了他呀!”长栓傻了眼:“东家,可眼下”致庸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丢一块银子在桌上,大步走出,上马急驰而去。

李德龄见致庸黑着眼圈,风尘仆仆赶回北京来,已经大大地吓了一跳,待得知原因后,更是大惊失色,赶紧把致庸拉进密室,紧张地问道:“东家,您真的是为刘黑七赶回来的?”致庸重重地点头。李德龄叹道:“东家来晚了,那刘黑七和他儿子刘小宝前天已在菜市口正法啦,这事整个北京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致庸大叫一声,呕出一口血来,一把抓住李德龄,一迭声地大叫:“什么?已经死了?”说着泪珠子就扑簌簌地落将下来。那李德龄挣脱了他的手,赶紧走过去,看看窗外无人,回头扶他坐下低声劝道:“东家,别这样啊,人死不能复生,再说这两人死得悲壮慷慨,他们是唱着咱们山西梆子死的,行刑那天好多人都去看了,都夸他们是真英雄呢!”

致庸一时呆呆地坐着,两眼直直地望着远方,泪水就像泉水一般流个不止。李德龄看看他,又叹道:“说来也真是可怜,朝廷要杀一儆百,听说每个人都剐了三千刀才死,死了还要暴尸一月不准任何人收殓。”致庸猛地站起,大声问:“怎么,人杀就杀了,还要暴尸一月?”李德龄吓了一跳,点头。致庸不再说话,走到窗口久久伫立,突然回头吩咐李德龄:“让铁信石来见我!是我害了刘寨主父子,我不能赶在他们临死前见一面,当面对他们说出我一生的悔恨,请他们原谅,我还不能在他们死后为他们收尸吗?”

京城何家内宅里。雪瑛一个人呆呆地坐着。翠儿见她无聊,走过来没话找话道:“太太,您知道吗?前几日那个被皇上在菜市口斩了首的刘黑七,就是那个要带兵打进北京来的长毛军大帅,竟是山西人,还是祁县的呢!”雪瑛古怪地看她一眼:“你怎么才知道?告诉你,这个刘黑七,原本就是祁县的强盗,祁县好多人都认识他,就连乔致庸,和他也有瓜葛呢!”

翠儿一愣:“乔东家和一个强盗有瓜葛,不会吧?”雪瑛瞅了翠儿一眼,没好气道:“怎么不会。当初不是乔致庸单枪匹马去老鸦山,要刘黑七与他一起南下贩茶,这个刘黑七还出不了山西,去江南投奔长毛军呢。这件事别人不一定知道,可是我知道!”翠儿一听就变了脸色,赶紧摆手,低声道:“太太可别乱说,这样的事,要是让朝廷知道了,给乔东家安一个通匪的罪名,那可是杀头的罪!”

雪瑛哼了一声,猛地站起,回头恨恨道:“翠儿,他把我害成今天这个样子,还不够个杀头的罪吗?”翠儿心中暗暗叫苦,不敢再说什么,转身就要走开。雪瑛皱皱眉道:“你又要到哪里去,还没陪我说两句话,就这么不耐烦了要走开!”翠儿看看她,百般无奈道:“太太,我我就是心里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雪瑛盯了她一眼,看她紧张地摆弄着手上的玉环,恨声道:“你,还是忘不了长栓?”翠儿忍不住委屈道:“不,太太”她说不下去,眼泪又要涌出。雪瑛道:“你要是忘不了他,就去西河沿大德兴找他吧,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到死!你也不用来给我收尸,也不用回来哭我!你走,你们都走,我谁也不想见!”

翠儿看她又是一阵疯癫般的发作,只得赶紧回来:“太太,我不出去了,行吗?太太怎么忘了,长栓眼下不在北京,长栓和乔东家已经回祁县了。”雪瑛眼中闪出泪花,变了个凄凄切切的腔调道:“翠儿你现在和我在一起,是不是觉得特委屈?我这个人是不是变得让谁都受不了?谁都特想从我身边走开?”

翠儿连忙摇头:“不,太太,我就是想出去走走。太太不让我出去,我就不出去,我在家陪太太。”雪瑛拭去眼泪道:“不,你去!想出去走走就出去走走。来人,传话给前院,给翠姑娘套车!”小丫头应声走出。“谢太太!”翠儿暗暗松了一口气。雪瑛看看她,又换了一个脸,转过身去不再说话。翠儿注视着她的背影,急忙离去。

翠儿出门上车,心头一阵轻松,接着却落下泪来。车夫何二在前面问道:“翠姑娘,去哪?”翠儿想了想,拭泪道:“去西河沿大德兴茶票庄。”何二也不多问,当下便往西河沿赶去。翠儿在车中摆弄着腕上的玉环,低低地赌气般自语道:“就算他不在,我就不能去那里走走?这个没良心的,真的就把我忘了?”

大德兴茶票庄到了。翠儿寻了一个隐秘的地方下车,痴痴地望着那个熟悉的店门,想着长栓不在,自己还是这么痴情,不觉流下眼泪。就这样一动不动呆了一个时辰,刚要吩咐回去,却见一个人赶着大车从大德兴茶票庄大门里走出来。翠儿大惊,只当自己花了眼,揉了揉定睛看去,正是长栓。翠儿还没有喊出口,那长栓已经赶车从她面前匆匆驶过,向前面一条街去了。

翠儿心里热腾腾起来。这些日子她在何家已经受够了,她想见一见长栓,从他嘴里得到一句准话,只要长栓说出一个走字,她就会不顾一切地离开那个已经成了她的地狱的地方。翠儿吩咐车夫快跟上去。只见长栓转到后街的棺材铺停下来,没多久又见他指挥棺材铺里的伙计将两口棺材架到车上,用干草小心盖好。翠儿又惊又疑,心头扑腾腾乱跳起来,自己要办的事也忘了大半。

那长栓左右看了看,载着两口棺材离去。这次他没有回大德兴茶票庄,而是向城外赶去。翠儿令车夫一路远远地跟着,只见长栓走的路越来越荒凉,树林子越来越多,已经很少看见行人车辆。翠儿越跟越觉得长栓的行踪诡异,心里也越来越觉得害怕。这时就见长栓赶车转过一个荒凉的山坡,进了一片林地,四下看了看,停了车,草帽盖脸,闭目打起瞌睡来。翠儿远远下车,慢慢摸过去。长栓仍在打瞌睡,停车的地方赫然出现两个挖好的大坑。翠儿身上冷汗都出来了,不敢再去惊动长栓,转身哆嗦着往回走。走了一阵,强烈的好奇心又让她停下了脚步,寻了一个有利的地形躲好,耐心地等待起来。

夜,渐渐地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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